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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回見面,郡主便如此說法,未免有些唐突輕浮。 (9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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潤立場不合便不歡而散,之後的半月都未曾見她一面。知道她竟有那般心思,他又出身相府,如何還能再來往?心中雖有難過,更多的卻是惋惜。

前幾日圍場重逢,許清鑒心中更是五味雜陳,可她還是固執己見,一心一意要助她父王。

當今天下昌樂,百姓安康,聖上雖稱不上千古明君,卻也是一代仁君。無故起事造反,又如何能成?他不想看著重潤往死路上撞,可又如何能阻止得了她?

重潤在圍場養傷統共呆了七天,自那日爭吵之後一連好幾天,兩人每日一同用膳,卻沒怎麽說過話。

直到重潤傷勢穩當了,被侍衛護送回城,兩人在別館告別的時候,光是“好好養病”這麽一句話能說完的事,他楞是絮絮叨叨了一刻鐘,怕她嫌煩這才停下。

相府家教嚴苛,許清鑒打小聽得就是忠君之道。這幾年來身任翰林修撰,掌讀經史明白大義,此時明知她心有不軌卻瞞而不報,與那奸佞又有何分別?許清鑒心中羞慚欲死,卻咬緊了牙,打定主意要知情不報了。

至於重潤還有她父王能不能成事?許清鑒沒敢往下想。不幫她是一個有良知的臣子的底線,不揭穿她的不軌之心卻是因為情分。

忠義與情分兩不能全,心裏難過得要命。百般愁緒不可解,也不能與任何人說起,連眼角眉梢都染了三分郁色,早已鐫刻在骨子裏的通透溫文也打了個折扣。

知道想也沒用,嘆口氣止住了思緒,他指指琉璃櫃中最大的那只金鎖,吩咐金樓掌櫃,“就按這個樣子做吧。”

掌櫃略一思索,為難道:“公子啊,這事老夫做不了主啊!這金鎖的圖樣本是一個孕夫人為她腹中孩兒畫的,這都做好兩月了,在這放了許久,也沒見人來拿。只是那圖樣是人家畫的,我怎麽能據為已有呢?把人家的獨獨一份拓了樣子拿去賣呢?”

那掌櫃怕他不高興,還要解釋兩句,許清鑒揮揮手道了句“無妨”。他不過是看那金鎖樣子還算別致,打算按那模打一個更大的。既是有主的,也不必苛求,他再挑一個也就是了。

而這金鎖呢,再巧不過,正是兩月前方筠瑤給自己腹中的孩兒定下的。那時大夫說她左手的脈相穩而有力,十有八九是個男娃。她又聽人說窮戴銀富戴金,小孩兒從小戴個大大的金鎖,沾了貴氣,將來就是光耀門楣的命。

方筠瑤兩月前交了一半定金,打算日後來取。誰成想落了胎,半條命都沒了去,哪還能想得到這事?

昨日府裏四姑娘提金樓的時候,她才想起來這碼事。雖說孩子沒了,可到底是交了一半定金的,今日便是來取這金鎖的。

此時聽到許清鑒和掌櫃在說這金鎖,只覺這公子的聲音如玉石之聲,溫潤純凈,二樓裏聽了這聲音的幾個姑娘如沐春風,皆不自覺地扭了臉去瞧他。

方筠瑤離得近,看得更明白。金樓掌櫃的個子比那公子矮了許多,他與掌櫃說話之時也微微低了下巴,絲毫不覺盛氣淩人。

再瞧瞧模樣,更是叫人眼前一亮,面如冠玉眸如晨星,那如瓷一般的皮膚讓女子見了都自慚形愧。好一個溫其如玉的翩翩君子。

他將金鎖放在掌心細細端詳,那副專註的樣子好看得移不開眼,細長的金鏈在他指尖纏綿繞過,叫人恨不得變成他掌心的那枚金鎖。

二房的兩個姑娘小聲絮叨:“好一個清俊溫文的公子哥,看著好像還有點眼熟……”

兩人思索須臾也沒想這人是誰,見方筠瑤看得失神,眸裏似攏了一汪瑩瑩春水,臉上紅撲撲的。二房的兩個姑娘撇了撇嘴,眼中有點嫌棄的味道,又都是愛熱鬧的性子,笑得頗有深意,附在方筠瑤耳邊攛掇道:“喜歡便上去與他搭個話啊,如今你肚子都沒了,有什麽好顧忌的?”

方筠瑤已經跟徐肅攤開的事還悶在自己心裏,沒跟別人說起。

故而二房這兩個姑娘明知方筠瑤跟徐肅的牽扯,還如此說話,頗有點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味道。那公子一看便知不是尋常人,她二人不敢肖想,便打趣方筠瑤兩句,說完這話便捂著嘴笑了。

本是玩笑的話,聽在方筠瑤耳中她卻心中一動——是啊,如今……她的肚子都沒了。又想起方才見過的劉夫人,還有越來越不滿意的徐肅,更添了幾分勇氣。

她盯著人瞅了半晌,想上前去搭話的念頭把僅有的那一絲半點的羞恥心都壓下去了。她在邊城長大,她娘又是個敢想敢做的,這耳濡目染之下,方筠瑤從來不像旁的京城姑娘一般愛顏面。

念及此處,連忙背過身又用團扇擋著臉,掏出小妝鏡仔仔細細照過,拿微涼的手貼在雙頰上,直到臉上紅暈消褪下去才步履盈盈上前去,作出一副大方的模樣,“這位公子,這金鎖是我打的。你若是想要,那就送給你了。”

幾人都是一怔,金樓那掌櫃醒過神來,連忙指著人說:“哎,就是這位夫人打的金鎖!”

許清鑒莫名其妙看她一眼,避過半身拱了拱手:“夫人好。”

——夫人?方筠瑤一瞬間臉白如紙,之前面上的羞澀旖旎褪了個幹凈。

是了,先前這掌櫃說這金鎖是一位夫人為她腹中孩兒打的,叫她夫人自然沒錯。

方筠瑤仍不甘心,自行取過那金鎖強塞在許清鑒手中,紅著臉憋出一句:“相逢即是有緣,左來這金鎖我也用不到了,留它在身邊反倒傷心難過,便送給公子了。”話落眼眶一紅,拿手帕沾了沾眼角濕意,沒待許清鑒回神,便快步下了樓。

二房的幾個姑娘傻楞楞看著,這時見人走了,連忙去追她。

樓梯拐角那處都沒了人,許清鑒還是皺著眉定定看著,他身旁友人詫異問:“那夫人是誰?你認識?”

方筠瑤自打回京後便深居簡出,這京城人人都知道前駙馬有個沒臉沒皮的外室,可她那臭不可聞的名聲和她的臉卻是對不上號的,許清鑒又怎麽會認得她?

許清鑒茫然地搖了搖頭,沒想明白這夫人所說是何意,隨手把那金鎖丟回盒中,自己坐一旁畫金鎖的圖樣子了。

這日承熹又在書房裏看書,風寒剛退,這兩日還有些咳嗽,太醫開的藥已經停了。

二月過半之時,皓兒便入了小學,課業要比讀蒙學的時候深了許多,一邊讀四書五經,學習深文大義要言妙道;一邊學二十四史,以史為鑒洞徹事理。

她前日給皓兒輔導課業的時候,卻發現皓兒書本裏有些內容她都陌生極了,多年沒學已經忘了個幹凈。釋句的時候只能憑著自己理解,講錯了兩句,偏偏自己還覺得挺通順,皓兒卻說她和太傅講得不一樣,鬧了個大笑話。

承熹窘得不行,這便來書房再讀典籍了。

江儼端著一小盅枇杷薏米粥推門進來,這粥潤肺止咳,本應該午膳前喝的,偏偏承熹飯量小,昨日喝過了粥,午膳只吃了一點,今日便把粥改到了下午。

承熹擡頭瞧了他一眼,正要微笑時卻看到他臉上似有不妥。他的鼻尖下,人中旁那位置,有一條淺淺的傷痕,像是被什麽劃破的。

作者有話要說: 我尋思著我要把這段寫完的話,又得爆2000字數,所以剩下的甜甜甜明天講_(:з」∠)_

☆、甜甜甜

“江儼,你走近一些。”以為自己沒看清,承熹待他放下那盅後走近到她跟前,起了身又細細打量,他臉上那處竟真的是傷痕,連忙問:“你的臉怎麽了?”

江儼自己摸了摸,一板一眼答:“清晨用小剃刀刮胡子的時候,不小心劃了一道。”

刮胡子……

承熹自小在宮中長大,身邊接觸更多的都是白面無須的太監,父皇蓄的美髯平日都有身邊人打理;而承昭自長大後就搬去了鐘粹宮,承熹也不會湊到他臉前去盯著他看。

乍一聽男子還需刮胡子,一時竟有些楞怔。她盯著江儼下巴上些淡青色的胡茬看了好半晌,平日見得少,這乍一看,便覺有些古怪。承熹忍不住上手一摸,有點刺手。

江儼習武多年,手下的力道精準得很,能劃傷自己的臉,想也知道那小剃刀得有多鋒利。承熹輕輕嘶了口氣,“怎的這麽不小心?好在這劃得淺,若是劃得深了,留下了疤痕得多難看啊!”

江儼喉頭一哽,抿著唇沒說話,心中有點憋屈——還以為公主是心疼他呢,結果竟還有怕他破相了會變難看的緣故?明日還是去太醫院開些能消疤的藥膏吧,萬一真的留了疤,日後公主嫌他醜,再不想看他了,他都沒地兒哭去。

公主的指尖繞過他的鼻尖,劃到人中旁,癢癢的,指尖在他臉上那條淺淺的傷痕上小心摩挲,如同一根輕飄飄的羽毛。

江儼繃緊下巴,忍著想偏過臉的念頭。大概是公主習慣輕拿輕放,性子也溫吞含蓄,每每碰他的時候總是力道極輕,像是怕把他弄壞似的。平時牽他手的時候也從不握緊,指尖輕輕搭在他掌心,沒一會就會滑出去,江儼總得用些力握緊。

此時又是這麽輕飄飄的,癢死了……江儼心中腹誹,倒是寧願她在自己臉上撓一道,也不願她這樣輕輕摩挲,癢得聳了聳鼻尖。

微涼的指尖觸在他臉上,掌心虛虛罩在他唇畔的位置。江儼鬼使神差地偏過臉,在她掌心輕輕印下了一吻。

“你你你……你做什麽!”承熹猝不及防被他親了掌心一下,先是呆住了,竟似有酥麻之感從掌心那處蔓去了四肢百骸,耳朵尖都唰一下紅了個透。連忙五指張開成掌,用力把他的臉推遠了些。

這回使得力氣倒是大,江儼在她掌心悶笑一陣,承熹連忙抽回手躲了他溫熱的呼吸,卻被他一把抓住手腕,攏了那只手合在他兩掌掌心中。

江儼一時想不明白她為何這麽大反應,極認真地凝視著她,似回憶了什麽,低聲問:“先前,不是能親的麽?怎麽……這便不能了?”先前親過臉吻過唇的,怎麽如今連掌心都不能親了呢?

他竟還好意思問!承熹白他一眼,用了些力抽回了手,又退開兩步離他遠了些,斬釘截鐵道:“現在不能親。”

江儼不依不饒地追問一句:“那……何時能親?”承熹沒說話,梗著脖子定定看著他。

兩人面面相覷半晌,承熹噗嗤一聲笑出了聲,眉眼彎彎的。想了好一會兒,她又微微低了頭,視線在地上亂瞟,就是不看他,小聲說:“也不是不能親……”

江儼忍著沒笑出聲,察覺這是要緊事,連忙豎起耳朵聽得仔細,又聽她說:“你親之前……得跟我知會一聲……不能這麽隨便……”

“那屬下現在能親公主麽?”江儼從來都有一個優點,他無論學什麽都學得很快,舉一反三融會貫通。前一句公主說親之前得知會一聲,此處便活學活用了。

承熹臉上的羞赧一僵,嚴肅地拒絕了他:“……不能。”

“這又是為何?”

他還得寸進尺了!別的事不見他刨根究底,這樣羞人的問題倒是想得積極!面上一副正經坦蕩的樣子,說的卻盡是沒羞沒躁的話!

承熹瞪他一眼,眸光還有點兇,“這事我說了算!”

江儼悶笑了一陣,“公主說得極是。”

其實他還想恬不知恥地再問一句:公主什麽時候會想親我呢?從小武師傅便常常說:習武之人要不恥下問,要羞恥心有什麽用?可是怕公主惱羞成怒,他也只好打住了話頭。

這邊笑鬧著,卻聽門外有人叩響了門,紅素匆匆行了進來,平日總是十分沈穩,此時她面上卻有驚惶之色。大約是一路小跑著來的,連氣都喘不勻了。

承熹連忙問:“這是怎麽了?”

“皇女孫夭了。”紅素定定神,低聲吐出這麽一句。

“你說什麽?”承熹驀地一驚,衣袖掃過,桌上的汝窯白瓷筆洗的撇口處被她衣袖一帶,潑了一桌水。江儼眼疾手快把那筆洗接住,公主袖上還是濕了一角,他攥著那處把水擰幹了。

承熹無暇顧及其他,連忙問:“承昭呢?他在何處?”

“應是在鐘粹宮吧。”

承熹頹然坐下,面色陡然白得如紙。

紅素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麽,只好放平穩了聲音,幾句話把來龍去脈交待清楚了——“這事是方才皇後娘娘身邊的姑姑過來傳的話,奴婢問了幾句,那姑姑也沒說要怎麽做,只是過來知會一聲。”

“怎麽會早早夭了呢?太醫沒說什麽?”

旁的事紅素也不清楚,方才皇後身邊的姑姑來傳話,她也沒空去鐘粹宮細細打問,只得趕著來稟。

“我還抱過那孩子呢,再有幾天便是那孩子的滿月禮了,我禮物都備好了……如今那孩子卻已經沒了……”

承熹一時有些恍惚,洗三禮之後,她只見過那孩子一回,此時想想,竟連她模樣都沒記住。想想活蹦亂跳的皓兒,大概是為人父母的,往往聽不得別的孩子的苦難,忍不住心中酸澀。

江儼猶豫了下,不忍心看她難過,緩聲遲疑著說:“公主別難過……那孩子,此時應在宮外。”

“你說什麽?”承熹又是一驚,連忙叫他說清楚一些。

江儼一時也說不出所以然來。他在太子身邊做了五年近侍,太子的事也從不避諱他,知道不少秘事。比如那良娣的身份特殊,那孩子的來歷也蹊蹺得很。

只是那些事都由太子身邊的女暗衛打理,他只是略略知道一些,卻也並非知之甚詳。他自己不清楚,說得更是模糊,承熹一點沒不明白,連晚膳都顧不上用了,徑直去了鐘粹宮。

一路行來,鐘粹宮沒掛白幡,宮人也無人著白,如往日一般低眉斂目,恭敬行禮,無一人臉上有些許悲色。承熹心中一酸,這宮裏的人心涼得厲害,她看得多了,卻還是會覺得難過。

她在徐府呆了五年,好些民間事都是從徐府知道的。這早早夭了的孩子不得入殮,即便如太子長女這般尊貴的身份也一樣。那孩子的離去像輕飄飄一個水花,眨眼便沒了蹤影。

入夜的鐘粹宮照舊燈火通明。待宮人引她至書房,正伏案處理公文的承昭頓了一頓,起身迎了上來,微微笑道:“皇姐怎麽來了?”

承熹以為他是在強顏歡笑,連忙安慰道:“承昭,你別難過。”聽了此話,承昭面上笑意一滯,轉瞬笑得更深:“我沒有難過。”

承熹一怔之後細細瞧去,他眉宇之間不見半點陰霾,竟似終於了卻一樁心頭大事一般,竟有些輕松的模樣。

“你……”承熹怔怔看著他,不知該怎麽問。承昭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,與她一起長大,她如何能不了解?她知道承昭身為儲君,很多事情不得不為,不可能幹凈得手不染塵。可她確信他從來不是生殺予奪的人,他只有對外人才狠得下心。

可那孩子……上月那良娣誕下皇女孫,說是血崩不止當夜去了。那時她便心中存疑,只是承昭瞞了那麽久,不想說給她聽,他的後院私事她也不好開口過問。洗三禮上既不見他有初初為父的喜色,也不見他有失去寵妾的悲痛,溫和淡漠一如平常……如今,那孩子夭了,他卻也分毫不難過。

承熹一顆心緩緩往下沈,聽他解釋道:“皇姐,你只需知道那不是我的孩兒,先前沒了的那良娣是別人安插的探子,便已足夠。”

承熹先前聽江儼模糊得說過了,此時聽承昭認定了,略略一想便覺心中疲累得不行,緩緩吐了一口濁氣。這些事她不懂,也不能去學,更不能去猜,即便猜到了也幫不到他半分。

可心中對那孩子的憐惜卻分毫不減,聲音低落問他:“那孩子你怎麽處置的?是真的夭了?還是……”她沒敢往下猜。明知此話不該問,亂了皇家血脈無論如何處置都是應當,就如先前那一夜暴斃的良娣。若那孩子真不是承昭的,這夭折一事怕是大有文章……

“那孩子並未夭折,我將她送出了宮外,也托了人照應,她必會安安穩穩地長大成人。”

承熹一時啞然,半信半疑問了一句:“當真?”

承昭微一楞怔,心思電轉間想到許多,怕是皇姐以為是他把那孩子弄死的。被她懷疑,一時心中酸澀,略垂了眼低聲問:“皇姐不信我?”

“我哪兒有不信你?我……”承熹嘆口氣,“只是那孩子實在可憐,生來便沒了母親,如今也不知父親在何處……”

這話沒法再往下說了,承熹清楚自己一向心軟,先前知道自己做了姑母,心中實在歡喜,連滿月禮她都用心備好了,那孩子生來無母,這便動了惻隱之心。如今承昭把她送出了宮,著人好好照應,對那孩子的處置已經至仁至善了,她卻還是心軟得一塌糊塗。

只好打住話頭,將對那孩子的憐惜斂入心底,轉而問他:“你傷勢如何了?”十天前圍場遇刺,承昭傷到了右手臂,這幾日養傷都穿的是廣袖直裰。

“好得差不多了,寫字拿物均無礙。”

承熹走近一步,就著燈光細細瞧了瞧,見他面色也不再蒼白。可這明明已入夜了,夜風還有些涼,他卻穿得單薄,領口沒攏合,窗子也大大敞了開。

“怎麽穿得這般少?”承熹伸手把他領口那兩顆玉扣系上。承昭自懂事起便搬到了鐘粹宮,不常與人湊這麽近。見皇姐認真地撫平衣領上的褶子,心中暖意沒了邊,方才還有些被懷疑的難過,此時盡數散了去。

“熱得厲害。”他把掌心在承熹的手背上貼了一瞬便收回去了。承熹一向手溫低,他的掌心卻熱得有些厲害。正顰了眉要問,聽他主動解釋說:“身邊丫鬟把我這小小的傷勢看得過重,這幾日補血的吃多了,熱得厲害。”

承熹不由莞爾,絮絮叨叨又叮囑道:“那也不能穿這麽少,這幾日也不知怎的,每日都飄一陣兒小雨。夜裏本就寒涼,更深露重,久坐更是冷。你又有傷在身,不能再受涼,再去多披一件衣裳。”

承昭笑笑,點頭應了好。他是男子,本就不若她那麽怕冷,這又是初春的天了,如何會冷?知道皇姐關心自己,也不多做解釋,聽話得又披了一件外衫。

見承昭覆又坐下,定定瞧了她好一會兒,也不知在想什麽。兩人一時無話,承熹也找了處坐下,想到他右臂上的劍傷,思緒又跑回那日險象連連的圍場。

正這麽恍惚想著,承昭卻忽然笑出了聲:“姐姐比去年胖了一些,頰上也圓潤了不少。去年年末回宮的那時候,那般瘦,我看著都難過。”

這一整個冬天沒怎麽走動,每日呆在長樂宮,天天看著江儼心情好得沒邊,與他一起用膳時吃得也比以前多,承熹確實胖了一些,輕哼了一聲表示不滿,江儼都從不說她胖,怎麽他這做弟弟的還敢嫌棄她?

“皇姐,你無須再有顧忌。”承昭扯唇一笑,緩聲道:“咱們這般的天家兒女需要守許多條條框框,卻也不必事事顧忌他人眼光。”

這話中有許多深意,承熹聽得一怔,轉瞬明白了過來。怕是那日在圍場之時,他看明白了自己和江儼的事,便有此一提。

聽明白了他想說的,承熹不知怎的有些怯,囁嚅了唇輕輕問:“你會不會覺得……皇姐這樣不好……”許多年來她知書識禮規行矩步,更是恪守禮儀身正為範,堪為宗室貴女之表率,從未做過半分不規矩的事。

她內心敏感又固執,情感涼薄卻也最重情誼。以往從不怕人指指點點,即便是滿京城都把她和徐肅的事編成了段子,也不覺得丟臉,因為她沒半分理虧的地方。只要身正,她從不怕人議論。

如今,雖與江儼是兩情相悅,可到底脫不去私相授受的帽子……若是放在民間,帶著孩子和離後,還與別的男子有牽扯,不知得被多少人戳脊梁骨。何況與徐肅和離還不滿三月,未稟明父母便私相授受,兩人每日同進同出,亂了主仆尊卑,也絲毫不顧及男女大防,實在是荒唐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☆、淑妃

而這宮中,最忌諱談的便是感情——尤其這侍衛與主子私通,是宮中歷來已久的最大的忌諱。

她早已成年,明白自己想要的是什麽,明白他是自己一顆心唯一的歸宿。可身份的差距從來不是一個“兩情相悅”可以越過的,與侍衛生了情意到底是荒唐事,也不能拿到明面上來說——若是宮裏宮外別的侍衛都有樣學樣,花了心思去攀附主子,以下犯上,蠱惑年幼尚不知事的小姐,還如何能有秩序可言?

這些還不是她最擔心的,她更怕皓兒不理解,怕父皇母後不同意,怕他們遷怒江儼。甚至連聽到身邊丫鬟的調侃時,她心底都有些慌。尤其江儼態度含糊,明明都做了那般親密的事,卻也不說求娶的話,也不知他怎麽想的……

她想嫁給他,“駙馬”這個實在的名分能擋去許多閑言碎語。江儼卻從來不提,她怕他心中顧忌兩人身份差距,又怕傷了他身為男子的自尊,也沒敢主動提這事。

她心中忐忑不安,想與父皇母後坦白說,又怕他們氣自己不自重。從小到大,她一直乖巧懂事,從沒做過這麽荒唐的事。

承昭微微一笑:“哪有什麽不好?皇姐這許多年端良著德,偶爾荒唐一回又如何?誰敢說你一句不是?”

如今承昭能給予這般的支持……承熹一時濕了眼眶,眼角泛紅,原先緊顰的眉和繃著的嘴角倒是松和了一些,重重點了點頭,笑了。

這半月來,承熹先是為了絮晚的事難過,後又染了風寒忙著養病,此時閑了下來倒是想起一事——圍場遇刺的當晚於千鈞一發之際救下她的那個神秘人,還不知他的身份呢。

找來江儼一問,江儼卻說那人的身份查不出來,“除去侍衛軍,當日入圍場的世家子弟八十餘人,按圍場入口處的名錄一一排查一遍,全是年紀輕的公子小姐。可那人穿著錦繡,身份定是不低,卻不知為何沒有計入名錄之中。”

“世家子弟所攜的近侍裏頭,與那人年紀相當的不超二十。只是那日他用絹帕覆面,未能看清他的真容,著實不能確定到底哪一位混了進來。

那日傍晚承熹也只略略掃了一眼,當時生死關頭哪能功夫看那麽仔細?只記得他眼角有細紋,未被覆著的上半張臉也顯了老態,明顯是個中年人。

承熹憑著記憶,把那人的上半張臉瞄了下來,江儼正要拿了圖叫人去查,卻被她攔下了:“那人用絹帕覆了面,救下我之後便匆匆離了,明顯是不想暴露身份的樣子。雖不知是何故,可他既出手救了我,定是與刺客一行無關。”

沒法報恩有些遺憾,卻也知道那人隱瞞身份定是有難言之隱,承熹不欲深究。只把畫上的人深深記了兩遍,待日後見了恩人,能認出便足夠。

這日傍晚時分,淑妃派了身邊的丫鬟請她明日去靈犀宮說話,那丫鬟傳話說淑妃有要緊事與她說。

那丫鬟是淑妃身邊的大丫鬟,承熹回宮以來見過好幾回了,平日都是笑盈盈的模樣,今日臉上卻沒丁點笑。

承熹問了兩句,那丫鬟也說不明白,只說是淑妃娘娘這幾日心情不好,每日吃不下睡不香,常常一個人怔怔坐著。有一回丫鬟起夜,本想給淑妃掖被角,掀開床帳才知她一夜沒睡,眼眶通紅,好像是偷偷抹了眼淚。幾個丫鬟不知她在難過什麽,再如何勸也是無用功。

承熹一時有些奇,那日淑妃回宮時臉上便有疲憊之色,以為她被那天的刺客嚇到了,承熹也沒顧得上問。

先前圍場一行淑妃是偷偷跑出宮的,使的還是李代桃僵之計,承熹不知她父皇母後氣成了什麽樣,剛從圍場回來便去母後那裏給淑妃說了好話。

淑妃也沒認錯,低著頭跪在地上,白著臉什麽都不說。母後嘆了一句“糊塗”,喊她起來,只說罰她禁足兩月,旁的什麽都沒說,輕描淡寫把這事揭過去了。

承熹委實看不明白,於情於理這事都是應該罰的,她連淑妃會被降位分的可能都想過了,想了一堆說辭,此時通通沒用上,這事便輕描淡寫揭過去了?

她心下揣摩:淑妃是偷偷跑出宮去的,連三道宮禁都沒攔住她,靈犀宮上下瞞著,母後如何能知道?可母後為何沒有吃驚意外呢?那句“糊塗”又像是有許多深意。

淑妃已禁足十天,靈犀宮一直沒有別的動靜。往日常常被她邀至靈犀宮打葉子牌,或是去禦花園賞花行酒,每每給母後請安之時也數她最愛說話。這幾日突地閑了下來,承熹倒是有些不習慣了。

次日正巧是五日一請安,出了坤寧宮,幾位娘娘見承熹走的方向不是長樂宮,一時好奇問了句。知道她要去見淑妃,也來湊個熱鬧,便各自乘了肩輿往靈犀宮去了。

“承熹,你快去與你母後求求情吧。”淑妃一副生無可戀的樣子,“天天被拘在靈犀宮裏,我一刻都忍不得了,快叫你母後把那禁足兩月的罰改成別的吧,罰我去給你母後掃院子都成啊!”

承熹沒好氣地說:“禁足兩月已經是最輕的罰了,您還不樂意?”

容貴嬪年紀最小,與性子跳脫的淑妃最合得來,也不拘著身份便笑:“承熹你還不知道她?天天在禦花園裏溜達兩個時辰,跟鐘鼓司的伎人學唱曲兒。大冷的冬天也歇不住腳,帶著一群丫鬟太監在宮裏頭打雪仗……這禁足兩月豈不是要她的命?”

眾人都忍俊不禁。正巧此時,幾個丫鬟端著精致的果盤呈了上來,淑妃見狀連忙喊道:“撤了撤了,通通都撤下去!沒瞧見這些個沒良心的都幸災樂禍呢!去年的陳茶給她們上一杯就行了!”

幾個丫鬟知道淑妃說的是玩笑話,都忍著笑裝作沒聽到。

待說過會兒話,幾位娘娘又應下過兩日來陪她打葉子牌,這便要離去了。承熹因記著昨日那丫鬟說淑妃心事重重,便多留了一會兒。

連往日最愛的紅提擺在手邊,淑妃都沒心思吃了,知道承熹心軟,訴苦的話停不下來:“你母後要我禁足反省,我連喊人打葉子牌都不敢了。天天悶在靈犀宮裏,連身邊的丫鬟都整日嘮叨,勸我安分些。”

“她們怎麽說?”承熹笑問。

淑妃清了清嗓子,學著她身旁的丫鬟說話:“我的主子誒,您可長點心吧!往常您溜出宮去玩,奴婢們都提心吊膽的,這回更是鬧出了這般的大事。萬幸那些刺客沒傷著您,不然奴婢們都得被您給嚇死。”

她身後的幾個大丫鬟捂著嘴忍笑,淑妃一惱,喝退了她們。

“你偷偷出宮還不止一次?”承熹瞠目結舌,這簡直荒唐!

淑妃自己察覺說漏了嘴,臉色也是一白,連忙描補道:“我一年也才出去一兩回,不是常常出去的……”

一兩回還少!一入宮門深似海,好些宮妃自入宮門起到老死宮中,也未必能見到父兄一面。母後仁慈,娘娘們若想歸寧省親,母後從來沒拒絕過。

饒是如此,淑妃還每年偷跑出宮一兩回?

以為她是想家,承熹心下一嘆,“您若想回家看看,與母後求個恩典便是,雖頻繁歸寧會招人閑話,卻也不外乎人情,您不用這般跑出宮去的。”

淑妃沒說話,胡亂點點頭,眼神飄向了別處,頗有點心虛的味道。

承熹看得不對勁,遲疑著問:“您出宮……是回的明府?”明家子嗣頗豐,早已分出好幾房,卻只有太子太傅明徽明大人的府邸,才被稱作明府。

淑妃沒作聲,一時不知該騙她,還是該坦蕩承認了。

見承熹嘴角笑意都散了幹凈,是真的生氣了。明明承熹是小輩,這冷著臉的模樣卻叫人看得心慌,淑妃嘆口氣,只好小聲說:“我爹娘都是老古板,我若偷跑回府,怕是得氣死他二老。我出宮也沒去哪兒,就是在街上轉轉……”

承熹有點想笑,這模樣竟跟皓兒做了錯事後向她認錯一模一樣,聲音那麽小,怕是淑妃自己也心虛得厲害。

上次在圍場之時,聽她把扮成丫鬟偷跑出宮的事說得那般輕巧,連三層門禁都摸出了門道,承熹當時覺得有些奇怪,卻也沒往深裏想。此時才知道,她竟真是輕車熟路的慣犯!

這事實在荒唐,身為宮妃更該守宮中規矩,守女子德行。

只是淑妃到底是長輩,即便入宮多年了,愛玩愛鬧的心思卻還是沒能改得回來。承熹一時又想到自己,還不總是和江儼說些不知羞的話,哪裏守了這宮中規矩?

忍著臨到嘴邊的訓斥,承熹叮囑道:“您自己心中有數就好……即便是出宮去玩,也該與我母後知會一聲,多帶些人,哪能偷著出去?”

淑妃連忙應了,驀地想起自己昨日喊她來,本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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